枭雄与美酒
《三国》剧中,末了,一代枭雄向着世人、后人抒发内心衷曲,缓慢从容,抑扬顿挫:“死,不可怕,死是清凉的夏夜,可供人,无忧的安眠。世人昨日看错我曹操,今日,又看错了,也许明日,还会看错,可是我,仍然是我,我从来不怕别人,看错我!” 像在朗诵了一首激越沉雄、慷慨悲壮的现代诗。
当代梨花体诗歌鼻祖、河北女诗人赵丽华观剧之后,兴奋不已,为梨花体找到了一千七百年前的同道:“早年间俗众对梨花体多有质疑与诟病,近年来随着岁月淘洗,真金锈蚀渐去、微芒愈显。大家越来越认识到梨花体的种种妙处。就曹操这段遗言,不这么排行,焉有这层层递进的美感和顿挫激昂?!如果给这首诗拟个名字,我选择《死是清凉的夏夜》。”
据说,“死是清凉的夏夜”出典在英国诗人雪莱,但是敝人新近刚刚编完江枫先生的经典译作《雪莱诗选》的修订版,前翻后找,也查不到这个往来古今的佳句的出处。
我希望看到这样的镜头:在月明星稀的晚上,心事悠悠的曹操,举起酒樽,以梨花体的抑扬顿挫朗诵现代版的《短歌行》,只是不知道编剧如何用“梨花体”演绎这样的诗句:
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?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。
慨当以慷,忧思难忘。何以解忧?唯有杜康。
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但为君故,沉吟至今。
呦呦鹿鸣,食野之苹。我有嘉宾,鼓瑟吹笙。
明明如月,何时可掇?忧从中来,不可断绝。
越陌度阡,枉用相存。 契阔谈,心念旧恩。
月明星稀,乌鹊南飞。绕树三匝,何枝可依?
山不厌高,海不厌深。周公吐哺,天下归心。
我每次诵读《短歌行》,都不禁为之拍案,为之低回再三。梨花一枝春带雨,怎比得这样的沧桑感慨,这样的悠远深情!
曹操死后被追赠魏武帝谥号,足见他戎马倥偬,一生皆在刀光剑影中度过。但他不是草莽英雄,《曹操集》中,令、教、表、奏疏、策,书、尺牍、序、祭文,皆是文采飞扬;遗存至今的乐府歌行,蒿里、苦寒、薤露诸篇,允称诗史,短歌、却东西门行,慷慨悲凉。建安风骨,奠基于此。
曹操那个做了皇帝、号称文帝的儿子曹丕,在《典论•论文》里说过:“文章乃经国之大业,不朽之盛事。”枪杆子里面出政权,建国大业不可依恃诗文,但是发抒性情、比兴言志,虽英雄也难免。
演不完的三国,说不完的曹操。
现世是这样热闹,安眠千年的曹操也不寂寞,拍戏的拍戏,掘坟的掘坟,曹孟德骤然间成了当今名头最响亮的历史人物。
“生年不满百,常怀千岁忧。”人生苦短,杜康也难解忧思。
杜康是春秋时用粮食酿酒的鼻祖,曹操的《短歌行》更使杜康传名千古。然而现今的杜康酒是后人研制,并无祖承。
曹操故里的古井贡酒却有1800多年历史,其酿造始祖,居然可以追溯到这位历史枭雄。
公元196年,曹操向汉献帝刘协晋献家乡亳州产的九酝春酒,并上奏《九酝酒法》。这是我们目前能够查到的最早的关于酿酒方法的文字记载,也是古井贡酒的历史源头:“臣县故令南阳郭芝,有九酝春酒。法用曲三十斤,流水五石,腊月二日渍曲,正月冻解,用好稻米,漉去曲滓,便酿法饮。曰譬诸虫,虽久多完,三日一酿,满九斛米止。臣得法酿之,常善,其上清滓亦可饮。若以九酝苦难饮,增为十酿,差甘易饮,不病。今谨上献。”
泡茶酿酒,水是第一溶媒,格外重视水的出处源流。“扬子江中水,蒙顶山上茶”,饮茶是如此讲究。而酿酒时的糖化迟速、发酵良否、酒味优劣,也与所用水有极大的关系。
公元六世纪,贾思勰著的《齐民要术》中这样论述酿酒用水: “秋以九月九日或十九日收水,春以正月十五日,或以晦日,及二月二日收水,当日即浸曲。此四日为上时,余日非下得作,恐不耐久。收水法,河水第一好;远河者取极甘井水,小咸则不佳。”
现今中华大地的河水,大多是喝不得的了,除了像茅台保护的赤水河,寻常河流恐怕也酿不得酒。我在亳州城里的宾馆住过两次,印象中亳州的自来水,煮开了仍有一股咸涩味道,泡浓茶也掩饰不住。
这在我心底形成了一个谜:作为老八大名酒的古井贡,是用什么“神水”酿出畅销海内外的淡雅美酒的。
古井贡酒厂区内有一口魏井,我拜望过两次,其珍贵堪比茅台镇边的赤水河。这座魏井既有传说之神:相传1400多年前的南北朝时期,南梁和北魏开战,魏国独孤将军守城战败,死前将金锏长戟愤然投入这口井中,从此,这口井的水质发生了很大变化。千百年来,当地人民一直用这口井水酿酒,酒香浓郁,引来多少墨客骚人千古佳话。又有现实之妙:某地质研究所对井水进行化验后得出的数据是:PH值7.7,呈弱碱性,并且含有锗、锌等多种矿物质。这种优质的矿泉水正是酿酒的最佳水质。“古井”常年水深六、七米,从未干涸过。
很可惜,我没有亲口品尝这据说清冽甘美千年古井水。如果用它泡茶那又将是怎样一番滋味。
一口井的出水,恐怕供应不了一个大型酒厂经年不断的采用。但是亳州地下仍有好水可酿美酒,这一佳音可以稍解我的心底之谜。